路遠心長-關於生態工法政策實踐的迴響

邱銘源

大自然景觀生態顧問有限公司負責人

中國科技大學環境設計學院講師

從打樁編柵到挑戰2008

打樁編柵與箱籠的迷思

懷著返鄉出遊的興奮一路南下,車內熱烈的氣氛與窗外歲末冷冽的寒風形成強烈的對比,車行到二高關西路段85公里處,氣氛卻突然停滯冷凝,眾人的目光一致轉向坍滑整治的邊坡上,兩條長長的石籠掛著一絲絲逕流,整片邊坡加上橫向一條條打樁編柵的細紋,活像個流著鼻涕的小老頭;這幅景象就這麼突兀的長在高速公路的邊坡上。原本打算以傳統工法整治的邊坡工地,就這麼「生不逢時」的被半路要求改採「生態工法」施作,工程師被迫在技術風險與政策要求下,兩邊劈腿作出「最低風險」的回應。於是這兩年來,我們多了許多打樁編柵與箱型石籠的工地,地工工程師開始慢慢學會放棄過去所學,並自我催眠的認知:「G圖只能有打樁編柵,箱型石籠就是生態工法」,這個口訣還得每日按三餐服用,以免失去藥效舊疾復發。

另一方面,生態工法主管機關為貫徹推動的決心,不但劍及履及多次開會研議具體做法,甚且將「全面推動生態工法」納入行政院「挑戰2008 國家重點發展計畫」中「綠營建計畫」的優先目標,投入優渥的行政資源積極且努力的實踐,就這麼打算以「打樁編柵」挑戰2008工程師們也都似乎感受到這股認真的壓力,慢慢體認到「這次可能玩真的」!開始思考將「打樁編柵」納入施工標準圖。

高速公路邊的打樁編柵

 

高速公路邊的箱型石龍

從「源頭整治」-探討台灣生態工法政策推動的始末

如果說「打樁編柵」工法,講究的是「源頭整治」,那麼談起「生態工法」的推動,不得不從九二一重建委員會的副主委郭清江先生談起;郭先生自扁政府上台後,銜命肩負災區重建之重責大任;每天搭乘一輛國產箱型車風塵僕僕的災區現勘;面對過度開發的國土、陳情的災民和大自然反撲後滿目瘡痍的故鄉,讓他心中有著更多不同的思考:「解決問題如果沒有從源頭開始,那麼在下游投入更多的資源恐怕也是徒然」;以這樣的觀念出發,透過水保局的技術支援,結合「以工代賑」的災區人力需求特質,為台灣環境重建的寧靜革命揭開了序幕,由於郭先生的堅持,打響了「生態工法」的名號,激盪出更多環境思維的討論,但也引發眾人的質疑:「生態工法安全嗎?生態工法是不是只有打樁編柵與箱型石籠?」;為了排除大眾的疑慮,郭先生調任至公共工程委員會擔任副主委後,更是卯足全力督促中央部會全力配合政策的推動,不但親自下場協調各部會、並召開研討會委託學界作政策研究與成果推展;在推廣過程中一場場誠摯的演講至今仍讓我印象深刻;我看到的是一個海外學人在年紀半百之後,滿頭白髮的回到自己生長的故鄉,捲起袖子揮汗打拼的熱誠;也深刻的體認到他對台灣環境跨部門及權管單位整合的憂心與實踐的決心。但隨著生態工法的推廣與應用範圍的擴大,需要「源頭整治」的恐怕不僅僅是山頭的裂縫;他要面對的可能是更多官僚體制的本位糾葛及與時間競賽的「傳教士熱情」。

「生態工法」的惡夢-工程費15%施作比例的要求

工程會有一位這樣親力親為的副主委,作為行政幕僚當然更是戰戰兢兢的努力想辦法跟上長官的腳步,為了展現「生態工法」應用的政績擴大戰果,公部門於九十二年初在「推廣生態工法、資源再生利用及建立公共工程維護管理制度」之會議紀錄中要求:各單位必須具體落實生態工法的推動,並律定九十二年度之公共工程發包經費,以「生態工法」施作之項目,應達發包工程費之百分之十五,並逐年遞增。負責政策成敗的行政幕僚,期望以零存整付的投資方式來展現施政的成果,當然無可厚非;但在大家(包括主管機關)對生態工法的內涵與定義都一知半解時,這樣盲目的投資,在短期內是否真的可以保護我們的生態環境?實在令人質疑;看來不顧環境特質只講求施政成效,類比「公共藝術」百分之一經費的惡例,可能再度在我們的週邊上演。

重建區的打樁編柵

行的需求與生態的考量

那就「打樁編柵」吧

在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迎合下;各公共建設主管機關面對一定比例的經費要求卻又苦無其他對策可資利用,只好悻悻然的推託:「那就打樁編柵吧」!(許多單位的心態甚至可說是苦撐待變)於是這兩年來我們發現在許多不需要處理,且安全無慮的邊坡下緣多了許多莫名其妙的「打樁編柵」;原本已經穩定且原生植被慢慢回復的崩塌地,竟也被清除一空開始「打樁編柵」作為生態工法的示範區;「打樁編柵」真的可以減緩公共建設對環境的衝擊嗎?「箱型石籠」可以改變環境被破壞干擾的事實嗎?「生態工法」是「提升生物多樣性」國家目標的唯一對策嗎?這許多的疑問讓我們從一紙監察院彈劾的公文說起。

清楚的戰術VS模糊的戰略-為何而戰的生態工法

從監監察院的一紙公文說起

去年初監察院一紙對某單位的彈劾調查報告,便針對台灣生態多樣性保護的現況,提出一針見血的批判;茲將部份彈劾原文抄錄如下:「….因主辦機關對應辦事項欠缺了解(通俗言之:不知要辦何事?)我們有許多問題,卻常不能定義問題焦點何在,問題弄不清楚,解決方案自然混亂而模糊」(監察院公報);這份彈劾文字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監察院彈劾的當然不是工程會,但一樣的症狀卻普遍出現在所有的公部門,中央部會的重點政策與目標,逐層分工到實際執行的基層單位後,大都已經荒腔走板;制定政策的領導精英與實際執行的基層;顯然有著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在前案答覆監察院的分工報表中,就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一個國家戰略目標的執行;資源整合的失調,跨部會分工脈絡的瓦解與各部會本位態度的冷熱不同;負責每月填報執行進度的基層,似乎永遠搞不清計畫目標與施行理念到底是什麼?只是依樣畫葫蘆的操作。

於是「生態工法」等同於「打樁編柵」與「箱型石籠」便是這樣倉促推動下的產物;對施政要求與結果的所呈現的錯愕可想而知,就像要求執行戰鬥任務的軍隊不停的掃射(戰術清楚),但單兵卻不知發射子彈的目標為何(戰略模糊)!在媒體對生態工法大幅報導後,連生態界的大老也開始出來登高一呼:「不 要生態工法,行嗎?」(生態界心目中理想的生態願景就是:最好不要建設,不要人為干擾,就封山保持荒化讓他自然演替);當然連最有把握的「打樁編柵」和「箱型石籠」也被批評得體無完膚,對於生態工法的應對;顯然工程界也開始進退失據,不知所措。

施工中的汙水排放至水質保護區

 

工地裡也有春天

為何而戰?工程界的進退失據 

生態工法的推動到底為何而戰?這個問題一直是公部門說不清楚的罩門,光是看看官方版生態工法的定義就實在令人一頭霧水:「基於對生態系統深切認知與落實生態多樣性保育及永續發展,而採取以生態為基礎、安全為導向的工程方法,以減少對自然環境造成傷害」(公共工程委員會生態工法諮詢小組,2002;前述定義適用範圍不明,但對施行經費之比例要求卻一體適用,難怪反彈聲浪四起(詳見營建知訊250期)

這個結果讓心急的工程會不得不再出面釐清戰略目標並修正對策,於是在去年底又提出了「各機關委託技術服務廠商辦理工程規劃設計採用生態工法參考原則」供設計顧問參酌,內容涵括了道路工程、治水工程、崩塌地整治工程等三項;在道路工程的設計原則裡便更進一步具體的要求以最小車道滿足交通需求、交通建設與管理手段並重(軟硬體兼用)、減少對生態環境與系統的干擾、避免大挖大填造成山坡不穩、避免山區道路降雨時變河道及用「生態工法」穩定邊坡等六大原則及相關施行細則(在此不再綴述);「生態工法」的字眼已經退到只應用於穩定邊坡上,但認真的工程會還是沒把戰略目標說清楚講明白。

有了這個參考原則,各顧問公司如獲至寶,於是許多零星的工程技術開始被提出來應用;在打樁編柵之後我們開始看到「生態池」、「透水舖面」、「透水瀝青」、「漿砌卵石」等對策開始慢慢出現;但找個地方挖個生態池就可以解決公共工程對環境干擾的問題嗎?透水舖面截流的水真的下滲到保水層嗎?勾縫填滿的漿砌卵石可以提供多孔隙空間讓兩爬類躲藏嗎?見樹不見林的做法仍然讓人想起監察院彈劾的內容:「我們有許多問題,卻常不能定義問題焦點何在,問題弄不清楚,解決方案自然混亂而模糊」,這樣的案例仍然不斷的上演,用我們可貴的資源,在我們的自然環境

 

路遠心長-未來努力的目標與方向

 

國土規劃,只有在宏觀的角度下思考棲地碎裂及物種隔離的課題,才能解決我們所面臨的危機,透過不同政策層級下綿密的組織與管制;方能營造一個宏觀思考的環境架構,否則個別局部的保護與支離的技術發展,恐怕對於整體環境之保護,仍是杯水車薪難以突破。後續生態工法政策的推動,建議朝以下之方向與目標修正,以跳脫「戰略模糊與戰術清楚」之窘境。

完整的生態視野與目標清楚的環境衝擊減緩對策

如果「落實生態多樣性的保育」是工程會對於生態工法推動的戰略指導,那麼就必須清楚的定義可能的環境問題,讓規劃單位作跨領域的專業整合,發揮創意提供更多彈性對策的機會,從工程的角度要呼應「生態多樣性保育」的目標,最重要的原則便是「棲地的保護」,而不是只看到單一的物種;好的棲地在施工過程如能被徹底的保護,即便施工干擾的階段動物會遷移避難,完工後如仍積極復育,動物仍有機會回到賴以維生的地盤。

所以工程規劃之初若能先從較大尺度的視野了解生態網絡的分佈,配合工址現況的環境調查,就工址範圍之景觀單元與生態棲地加以評價與定位,並標示位置、範圍與可能衝擊,提供對策工法選擇之決策評估參考。

決策者根據前項成果,就工址的特質、工進要求與施工工法與程序等,評估施工過程與營運階段可能造成的干擾與衝擊;衡量可以掌握的資源與技術,提出最小環境干擾的建設方案與對策;這些對策的提出仍應滿足公共工程安全之特質與環境最小干擾之要求,以降低對生態棲地的擾動,減少對自然環境造成傷害。

透水步道

我們想要哪種擋土牆

鍥而不捨的持續監測

衝擊減輕對策擬訂後,仍須配合持續不斷的生態監測計畫,方能評估對策的有效執行,並適時因應環境的變革提出修正的對策,必要時甚至不惜全面停工避免造成不可逆之干擾,故一個對策的研擬看到的是整個生命週期鍥而不捨的關懷,不論是施工過程或完工營運階段,對生態之干擾與衝擊都必須視為等同於工程進度之優先目標。

如果生態工法的推動能適時的加以修正,律定清楚之目標,讓工程司能發揮創意依據工地條件、工程資源提供多元且彈性的對策選擇空間,相信生態工法看到的將不只是漫無目標的打樁編柵或箱型石籠。

莫以成敗論英雄-期待多一些掌聲

短視冒進與勇於任事之間僅僅是一線之隔,在貼標籤之前,對於成敗的評論除了理性的批判外,也期望大家能看到背後的動機與努力不懈的堅持;生態工法這個領域雖然從打樁編柵開始,無論喊出來的是什麼口號;但最終的目標還是環境的保護;過去專業自視甚高的工程部門願意放下身段,透過不斷的努力與溝通,事實上已經開始燃起了一絲絲的火花,讓工程單位放大了視野從工程建設關懷到生態的保護,也讓保育團體了解工程的特質,謀求在工程的生命週期間尋求生態網絡的聯繫;這樣的結果讓原本建設與保育對立的兩極,開始有了共識與討論的平台,透過不斷的磨合期待異中求同的機會;讓我們的公共建設有了跨專業整合的機制,這樣的結果也寄盼大家給予更多的掌聲與正面的批評,期待一個揮汗耕耘之後的美麗新世界。

後記:這段文字如蒙補白想必已是大選之後,無論結果如何,期盼這樣的薪火能永遠傳遞下去,環境的保護不該是政策口號,而是主政者應持續努力的實踐,因為一個好的環境是老百姓賴以立足的基礎,也是長年最深層的渴望。

只有心態問題沒有生態議題

 

廈門商報報導                                        施工說明牌